陈再娟：当代“女宋慈”的尸语情缘

　　“涛哥，来一支烟抽。”刚刚解剖完一具高度腐败尸体的女法医陈再娟接过同事给的香烟，慢悠悠地吸着。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掩盖了浓浓的尸臭味。“真的好香！”随行记者第一次感受到了烟草的魔力，为摆脱了尸臭味而感到轻松愉悦。“每次做完活儿我都会抽根烟，散散气味。”陈再娟在接受采访时说到。但直到记者身临其境，才明白“散散气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做完解剖，洗洗手，和一行同事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案情，陈再娟都显得轻松自在，随行记者却连一块肉都不敢吃，脑子里全是解剖台上那具因长时间水泡而高度腐败的尸体以及解剖过程中开颅时的电锯声。记者看着盘里的肉，摇摇头，陈再娟笑着说：“这时候就要发挥一个吃货的本性咯。”

　　常人眼里，一个女孩子就应该选择坐在办公室，体面的、舒服的工作，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和尸体打交道的工作？每次陈再娟都会害羞地笑笑，不是不回答，只是说出来或许感觉有些矫情，她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拥有触电的感觉。她一直记得，2003年高考后在教室里选报专业的时候，一看到川北医学院法医系的招生简章，她就感觉忽然被触电了，眼睛再也挪不开这个学校这个专业，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填上了自己的志愿卡，第一志愿、第一专业。“平时成绩一般，没想到高考却能超常发挥考上自己喜欢的专业”，面对记者，陈再娟依旧难掩当初拿到通知书那一刻的激动心情。这也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2003年8月如期到来的录取通知书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梦想实现的美好。

　　2008年毕业后，陈再娟选择了在富顺县公安局当一名见习法医，等待招考时机，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2009年顺利考入自贡市公安局，真真正正成为了一名法医，圆了期盼已久的人生梦想。“当时只招两个人，我比第三名多了0.02分。”，命运眷顾执着于理想的人。

　　别人也许对死尸讳莫如深，但在陈再娟看来，死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这是一个单纯女孩的内心直白。陈再娟第一次接触刑事案件尸体是在2007年读书期间，南充市某城区一名男性被人用匕首从后背刺死，为了确定死亡原因，在老师带领下，陈再娟和小组同学参与了这次尸检，虽过去了那么多年，但陈再娟说整个检验过程如昨日发生一般，历历在目。经过检验，最终确定死者死于心脏破裂，后背锐器创是致命伤。三个小时的尸体检验，陈再娟感觉到的不是身体的疲累，而是精神上的亢奋，她第一次觉得法医是唯一能为死者说话的人。“当时没害怕，只觉得兴奋难耐。我是一个不喜欢坐在办公室的人，出案子跑现场让我感到天性得到了释放。”记者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作为法医的天性。

　　在成为正式法医之后，陈再娟服从组织安排，开始了长达4年的基层法医检验工作。她曾经工作过的高新区公安分局、荣县公安局的领导及同事都对这个性格活泼、有点假小子，干工作却很认真细致、手脚麻利的女孩赞不绝口。陈再娟总是与同事们冲在一线，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个电话，她都能及时赶赴现场。有时案发现场在偏远的山区，需要长途跋涉、翻山越岭，陈再娟作为一个女同志，毫不退缩，总是走在队伍最前面，她总是自嘲：“我是农村娃出身，这点泥泞小道算啥。”她不喜欢请假，也不喜欢麻烦别人，自己能做的事情总是独立完成，碰到难题会虚心向前辈请教。

　　2010年荣县发生一起煤矿瓦斯爆炸事故，致五人死亡。陈再娟还记得这次特殊的检验，五具尸体，横排摆在眼前，全身布满黑色煤渣及煤灰，尸体不同程度毁损，部分肢体、躯干、甚至头颅缺失，谁是谁已经无法从面容辨认清楚。陈再娟和同事赶紧商量制定好检验程序，从尸体编号开始，要求痕迹人员一定要将尸体的概貌及特征与尸体编号一同拍摄，再一具一具分开检验，同时提取生物检材用于身份识别，提取的检材要立即做好记录，要求在每一份物证袋上都要标记尸体编号，不能混淆，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家属、对工作的负责。陈再娟向记者提到这起案件时，一再感叹：“真的太惨了。”

　　法医是一项细致入微的工作，每一个创口、每一个痕迹、每一个部位、每一条线索都是破案的关键。2011年11月，在荣县旭阳镇某偏僻村庄有一老年男性死在一颗桔子树上，死因可疑。陈再娟和同事立即赶往现场，经过勘查，死者尸体右大腿被卡在离地120厘米高的桔子树树杈上，左腿弯曲下垂，颈部以项部为着力点被一根棉布带悬挂在离头部上方就近的一根树枝上，现场无明显搏斗痕迹。尸检显示尸表多处出现窒息死亡特有征象，但项部布带所致索沟生活反应不明显，颈部肌肉及骨质无明显出血及骨折，排除颈部暴力外伤致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现场勘验情况及死者悬挂体位，陈再娟认为死者极有可能是在摘桔子时右脚踩滑不慎导致右大腿被卡在树杈上，因被卡的树杈距离地面较高，死者年老体弱，无法自行解救，长时间保持该体位造成体位性窒息，属于意外死亡，排除刑事案件。此时的陈再娟已经有了3年左右的工作经验，她慢慢地褪去当年的青涩，一点一点破茧成蝶。

　　2013年3月至2014年12月因怀孕及哺乳，陈再娟暂时离开了她心爱的法医病理工作，专职受理法医临床伤情鉴定，同时做好法医病理、法医临床鉴定资料的清理、装订、建档及归档工作，哺乳期结束后继续法医病理工作。因为全市法医人才短缺，市局法医的工作量其实并不轻松，不仅仅出勘自流井区、高新区、沿滩区的尸体现场，与此同时也在支援着贡井区、大安区、荣县和富顺县的疑难案件及命案尸体检验，有时一天甚至会连着出上四、五个现场。正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陈再娟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法医逐渐成为一个业务素质过硬的法医骨干。

　　参加工作7年来，陈再娟主办的法医学人体损伤程度鉴定700多件，尸体检验300多具，先后主办及参与的重特大案件及疑难案件有“2010.12.10意外枪击死亡案”、“2011.2.8入室盗窃转抢劫杀人案”、“2011.3.1故意杀人案”、“2011.11.4故意杀人案”、“2012.10.31故意杀人案”、“2013.2.21故意杀人案”、“2015.6.3故意杀人案”、“2015.7.17故意杀害案”、“2015.12.26故意杀人案”、“2016.3.7过失枪击死亡案”、“2016.4.20故意杀人案”、“2016.5.3故意杀人案”等，正是过往侦办的这些案例，让陈再娟逐渐拥有了一份资历，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陈法医，而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厉害角色——出现场的陈法医。

　　2016年3月12日凌晨，沿滩区邓关镇石夹口一栋老旧住宅发生火灾，消防干警将大火扑灭后，在住宅内发现一名男性死者，由于该栋住宅系现年74岁的龚某所有，办案民警先入为主认定死者就是龚某本人。陈再娟在检验该具尸体时发现死者全身不同程度烧焦、炭化，头面部尤为严重，头皮烧毁、颅骨部分烧焦，已完全无法从面容、从体表特征来辨认死者。身份无法确定，死者究竟是不是龚某呢，陈再娟心头横亘着这个大大的问号，细心的她在死者右耳后找到一点残存的头皮组织，该组织上的灰白色头发让疑惑的陈再娟放心不少，至少年龄相符，身份八九不离十，接下来的检验较为顺畅，陈再娟在清理面部炭灰时发现，死者双侧睫毛尖端烧焦，根部残留，在死者气管腔内发现大量烟灰炭末，气管壁存在“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表现，确认死者系生前烧死，即便如此，陈再娟依旧按照检验规范常规提取死者心血，一是要求进行DNA检验确定死者身份，二是要求进行碳氧血红蛋白含量检测确认是否生前烧死，一定要从客观的实验室检测数据来证明尸检判断。经办案单位后期反馈，相关检测确认了死者身份、辅证了生前烧死的结论。

　　2016年3月29日，荣县度佳镇一公路基坎处发现一具老年男性尸体，该条道路坡度大于40度弯度大于120度，是交通事故高发地点，刚开始以为是交通事故致人死亡，后经勘查发现，死者身上有不同于交通事故的一些损伤，高度怀疑死后抛尸，极有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命案关天，陈再娟和同事火速赶往案发现场，在详细勘查完毕后，又迅速赶往荣县殡仪馆进行尸体检验。在尸表检验时，陈再娟发现死者穿着的布鞋鞋尖内侧有同一方向的拖擦破损，对应位置死者足尖也有同一方向的拖擦损伤，却未见出血等明显生前反应，陈再娟凭此大胆推测死者系死后被抛尸，使用摩托车抛尸可能性大。在确定死后抛尸的结论后，陈再娟更加细致的进行解剖检验，不放过一丝一毫可疑迹象，终于发现死者心脏处大血管管壁有黄色粥样斑块形成，分析死因系潜在的心脏病变在诱因影响下引起的猝死，不属于他杀。很快，外侦调查反馈，死者60余岁，生前有找“小姐”的嗜好，事发当晚，在与小姐性交易过程中突然死亡，小姐为躲避责任，遂叫男性同伴将死者扶上摩托车运至抛尸地点弃尸。在该案中，陈再娟的细心检验及过硬的法医知识，为该案定性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自贡市公安局副局长林叶能为陈再娟的敬业精神和业务能力十分钦佩和赞赏。“作为女同志，一直坚守在法医一线，不畏艰辛，这样的精神尤为可敬。法医检验结果对案件侦查方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份职业的使命重大。陈再娟不仅有丰富的法医经验，更有令人钦佩的职业精神。”林叶能在谈及陈再娟时这样说道。

　　尽管侦办了大大小小几百个案子，陈再娟还是觉得肩上责任沉重，除了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外，法医还是一个细心活，耐心活，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要有高度的责任心，严谨的工作态度，缜密的逻辑思维。人无完人，陈再娟自觉离一个优秀的法医还差得很远，只有如当初寻梦一般孜孜以求，才能真正为死者代言，为冤魂昭雪。她很庆幸拥有这份独特的工作，即便工作多年，每次奔赴现场时，她都能感受到内心最初的那份激动，这是一份天生属于她的工作，她热爱它，并将为之奋斗终生。

　　干法医这么多年，看过上百的尸体，陈再娟的心境越来越平和，她比一般人更知晓生命的脆弱，更懂得人生的无常，一切纷争在她看来都是没有必要的，坚持自己的原则，做好法医工作，在她看来，这比什么宏大理想都来得实实在在。不为名，不为利，只愿内心安宁，这样平和的陈再娟才能在法医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守，她和无数公安民警一起保卫着这座城市的安宁，守护着咱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正是他们默默无闻的付出，人民才能安居乐业，社会才会越来越和谐、安定。

　　“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哭。”陈再娟告诉记者，她也有伤心的时候，也会遭遇工作、生活上的不顺。脱下警服，她是孩子的母亲、丈夫的妻子。“我很幸运，没有来自家庭的压力，家人都支持我的工作。生活中，我也追星，也看剧，有时被剧情感动得流泪。”她喜欢周末的时候带着孩子去公园散步，或是和自己的丈夫手牵手地逛街，她爱工作，也爱家庭。法医总会给人冷酷严肃的印象，但陈再娟却总是微笑，谈吐亲切活泼带着孩子的天性。她说：“性格是生活化的东西，和职业无关。”抛开法医职业的特殊光环，她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性，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